“触网”三十年：中国深度参与全球互联网发展治理的几个片段

1994年4月20日，一条64K的国际专线，将中国与国际互联网接轨，从此中国成为第77个真正拥有全功能互联网的国家。随后，新浪、搜狐、网易等中文门户网站，成为了崭露头角的互联网中坚力量，带领中国初代网民接触互联网世界。

三十年，从拨号上网到人工智能，从语音通信到短视频社交，从手机支付到人脸识别，从远程控制到万物互联，从PC到指尖……中国互联网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如今，我国已经拥有全球数量最多的网民。互联网为中国经济发展注入了巨大动力，基于互联网的各种功能，早已深刻融入并改变了我们的日常生活。

2024年4月20日，中国互联网协会在京召开中国互联网30周年发展座谈会。“互联网之父”温顿·瑟夫发来寄语视频。他说，中国互联网的三十年，也是全球互联网发展历程清晰的见证。三十年后，南都、N视频记者记录了这张“巨网”下中国深度参与全球互联网发展治理的几个片段。

入场

第5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0.92亿人，“.CN”域名保有量为2013万个。2023年，全国网上零售额达15.4万亿元。这些均位居世界第一的数据，成为互联网融入千家万户、赋能千行百业的画卷快速扩展的生动写照。

时间回到1987年9月20日。

当时，德国卡尔斯鲁厄大学收到一封北京计算机应用技术研究所发来的电子邮件，内容为“Across the Great Wall we can reach every corner in the world（越过长城，走向世界）”。

这简短的8个汉字，是中国这个五千年文明古国对互联网时代的“第一声呼唤”。 

1994年4月20日，随着一条64K国际专线的开通，中国实现全功能接入国际互联网，成为国际互联网第77个成员。这一年，也被认为是中国全功能接入国际互联网元年。 

1995年，北京中关村出现了一块巨型广告牌，上面的问号十分醒目：“中国人离信息高速公路还有多远？——向北一千五百米。”这是中国第一家互联网公司瀛海威用于网络科普的场地，可以提供免费的上网服务，这被视为中国互联网商业化的起点。 

在新世纪到来之前，中国互联网迎来一批“弄潮儿”。

1996年，32岁留美归国的张朝阳成立了中国首家以风险投资资金建立的互联网公司――爱特信公司。其网站分类搜索结合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之乎者也”一说，改名“搜乎”，后再改为“搜狐”。 

1998年，本科毕业5年后的马化腾在深圳创办腾讯，次年推出了中国第一款即时通讯工具OICQ（后改名QQ）；1999年，35岁的马云建立的B2B网站阿里巴巴开始运作，“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是其创业愿景；同年，复旦大学高材生陈天桥在上海创立了盛大，以虚拟社区开局，后凭借网络游戏《传奇》一度成为中国首富。 

此外，京东、携程、当当网、3721、8848、联众、百度等一大批日后知名的网站、企业，也在那时候纷纷启航。那是中国互联网发展的第一次高峰，网民的数量也在短短几年里实现了指数级飞跃，由1994年的8万人左右，增长到了2000年底的2250万人。 

2001年7月，时任北京金山软件股份有限公司总裁的雷军下达命令，要求公司的“反病毒研发小组”针对网络病毒“CAM先生”研发免费的杀毒工具。两周之后，金山趁势推出了新版“金山毒霸”杀毒软件，将其定义为网络时代的防毒工具。十年后，雷军“归零”重新创业的小米公司发布第一款手机，迎上了移动互联网的发展浪潮。当年在他手下编写那款杀毒程序的年轻人陈睿，现在是哔哩哔哩董事长兼CEO。 

今年4月20日，是中国接入国际互联网30周年纪念日。许多熟悉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腾讯的马化腾、小米的雷军、搜狐的张朝阳、360的周鸿祎……那些在过去三十年间站在互联网浪潮之巅的人，相聚在一场座谈会上，这是近年来不多见的互联网大佬的集体“亮相”。

“互联网之父”温顿·瑟夫也发来寄语视频。他说，“中国互联网的三十年，也是全球互联网发展历程清晰的见证。如今，互联网在中国被广泛应用在各个领域并拥有种类丰富的互联网应用，许多中国企业都是成功的典范。这也展示了中国通过互联网服务于国内及全球社群的卓越能力和成功实践。”

那天，一群中国互联网的推动者、参与者、观察者也相聚在世界互联网大会永久举办地浙江乌镇，共同纪念这一标志性的时刻。“中国博客之父”、浙江大学求是特聘教授、乌镇数字文明研究院院长方兴东也在其中。 

2002年，还是清华大学博士生的方兴东将国外的Blogger（网络日志）网站形式引进中国，并取名为“博客”，让每个网民都能创建自媒体，成为中国互联网Web2.0阶段的标志性应用。

回顾中国互联网走过的三十年，方兴东向南都记者感叹道，“今天说起互联网，我们似乎天然地认为是一种商业，实际上互联网从1969年发展至今，有很长一段时期没有考虑赚钱，它的发明者和使用者遵循着开放、平等的价值观，希望人类社会变得更好。这恰恰是互联网最宝贵的精神，也是它能产生革命性影响的真正原因。”

情怀

中国互联网三十年的发展，不止于商业，也关乎情怀。曾以“全球华人网上家园”为愿景的天涯社区，便是这样的代表。

1999年，天涯社区在有着“天涯海角”之称的海南诞生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个知名大型人文社区的前身是个股市论坛。

2003年，中文互联网的网民只有7950万人，上网计算机也只有3089万台，那时的天涯社区注册用户就已达300万，日访问量在2000万左右。2022年5月，天涯社区注册用户已超过1.3亿，月覆盖用户超过2.5亿。

在大量网友的驱动下，天涯社区又形成了“关天茶舍”“舞文弄墨”“闲闲书话”“煮酒论史”“莲蓬鬼话”等知名版块，催生了一批网络文学作者，涌现了中国盗墓文学始祖天下霸唱、《明朝那些事儿》作者当年明月、《大国医》主讲罗大伦等网文“大神”，这片网络热土也帮助很多热爱文学的写作者实现自己的梦想。 

燕玉梅是天涯社区最早的一批用户，2003年还在上大学的她天天跑到学校的电脑机房，为的就是在天涯“舞文弄墨”板块上更新自己的青春小说。她也在天涯社区收到了文学编辑抛来的橄榄枝，将自己撰写的将近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成功出版。 

燕玉梅曾向南都记者回忆说，那时候的天涯社区，到处都是对网络社交和自我表达有饥渴需求的年轻人。天涯是一个珍贵的表达渠道与社交平台，人们在那里读文章，真心诚意地发表己见。 

BBS时代，年轻人“舞文弄墨”“煮酒论史”“后窗谈影”，既留下了丰富的文学作品，也产生过影响社会现实的讨论，形成的超级互联网话题延续至今。

邢明是天涯社区的创始人，亦是这片江湖许多历史瞬间的见证者。在他看来，在天涯社区发生的故事数不胜数，那么多年以来，大家有很多很多记忆，“天涯社区实际上是一个很多用户演绎人生、改变人生的平台”，他对南都记者说。

然而，随着移动互联网浪潮的兴起，BBS模式由盛转衰。 

至今，天涯社区走过了25年，而与其同时代的西祠胡同、猫扑网、MSN等初代BBS都已经纷纷倒下。近年来，天涯社区已频传经营不善的消息。天涯社区创始人邢明曾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指出，“从PC转到移动互联网的时候，天涯出了一个很大的意外”。

今年3月1日晚，天涯社区发布公告称，未来2个月，公司将筹集不超过1000万的资金，专项用于以恢复天涯社区访问及持续运营为核心的新天涯计划，于5月1日前恢复天涯社区访问。

互联网产品迭代就像大浪淘沙，残酷且现实。对于未来，邢明曾对南都记者表示，将重整旗鼓，将结合天涯内容基因和成熟电商做更多尝试。他乐观地说，“天涯迎来了脱胎换骨的一个时机”。 

“青山不遮，天涯未远”是真的吗？不少人仍带着年轻时的那份情怀拭目以待。

阵痛

中国互联网三十年的发展历程中，给很多行业带来变革、机遇的同时，也经历了黑灰产野蛮生长的时期，监管机制在一片空白中逐渐摸索完善。 

网络便利了人们的工作生活，个人隐私保护的底线曾一步步被击穿。开房记录、名下资产、乘坐航班，甚至网吧上网记录信息，都可能成为网上轻而易举可以买到的商品。

2016年，南都推出的万字调查报道中，记者通过网络实测花700元就买到同事“身份证大轨迹”，包括开房记录、上网记录、常住暂住人口信息等，半小时手机准确定位到人，开房记录数据甚至精确到秒。更可怕的是，竟然有第三方软件为这样的服务提供担保，整个交易已跃升到了“平台化”的地步。

此后，个人信息保护话题不断受到热议，监管机制不断健全，2021年11月1日，《个人信息保护法》正式实施，为个人信息处理活动提供了明确的法律依据，为个人维护其个人信息权益提供了充分保障，为企业合规处理提供了操作指引。

几乎在同一时期，随着互联网金融的发展，大学生分期消费市场迎来所谓的“春天”，越来越多大学生投身小额贷款、分期消费的热潮中，不少针对校园的贷款平台纷纷到高校“跑马圈地”，许多没有独立经济能力却欲望膨胀的学生陷入连环债务危机之中。

2016年，南都还独家曝光了高利贷从业人员通过网络借贷平台，向大学生提供“裸条”借贷，并揭露背后活跃着的“网络催客”，以及设置高利贷陷阱的放贷者、借款上瘾的借贷者、手法五花八门的“催客”，共同构成的校园不良贷款的恶性循环。

与此同时，多年来，南方都市报新业态法治研究中心持续关注互联网产业发展中的合规问题，并以媒体的独特视角提出应对建议。

2018年，南都记者曾赴浙江嘉兴采访全国首例利用广告极限词敲诈数千电商被批捕的案件，此后连续推出多篇恶意索赔调查报道。2019年11月，南都新业态法治研究中心在杭州举行的互联网法律大会上发布《恶意索赔行业观察报告》，并递交国家市场监管总局。 

2020年1月1日起，《市场监督管理投诉举报处理暂行办法》正式施行，该办法中规定，“不是为生活消费需要购买、使用商品或者接受服务，或者不能证明与被投诉人之间存在消费者权益争议的”，明确恶意索赔投诉将不再受理。 

除了恶意索赔，各种新型互联网犯罪案件也不断出现，互联网的安全与健康发展受到影响，刑事法理论和司法实践也面临挑战。

2020年1月4日，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广州市法学会等单位主办的新型互联网犯罪研究与治理论坛上，南都新业态法治研究中心发布《网络新型犯罪观察报告》，分析近年来网络新型犯罪中的黑灰产发展趋势和治理打击实践典型，并提出治理建议。

报告指出，从“空包”刷单炒信到刷单诈骗，聚合第三方支付的“第四方支付”为网络新型犯罪提供洗钱渠道，群控软件成网恋诈骗、虚假流量等乱象的背后推手……互联网黑灰产与网络新型犯罪的发展呈现出螺旋式伴生发展态势，用技术来对抗技术，给监管部门提出了新的挑战。 

随着云计算、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5G规模商用化的到来，社会迎来了数字经济时代，随之而来的法律法规完善和数据治理体系建设已经成为当前世界各国关注的焦点。

2020年11月28日，由浙江大学等单位共同举办的2020互联网法律大会暨2020数字化治理高峰论坛在杭州开幕，南都新业态法治研究中心在大会上发布互联网新业态领域的最新观察治理报告，基于此前调查报道和课题研究，深度剖析依托社交群组形成的网络传销诈骗、污染数据、黄牛党、薅羊毛党等黑灰产乱象及其危害，为互联网新经济新业态领域的合法合规发展提供参考。

报告呼吁，清除这些群体的滋生土壤和利益链，需要社会共治，用创新数字化技术手段精细化治理。 

方兴东近日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便提及，互联网在中国创造了很多价值，但一些公司对商业性的过度追求，近年来也制造了“二选一”等垄断行为、隐私侵犯、网络诈骗等问题，有很多教训。 

红人

中国互联网三十年，是一部平凡人的“爆红史”，也是网络红人的“消亡史”。这里，记载着许多人命运的沉浮。 

2004年，摆着“S”造型、说着雷人语录的“芙蓉姐姐”火了。此后，“凤姐”“犀利哥”“后舍男孩”“虹桥一姐”等初代网红纷至沓来。虽然他们曾红极一时，但如今早已消失在公众视野。

随着移动互联时代的到来，短视频和直播平台的迅速崛起，为更多人提供了爆红的舞台。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罗翔就是其中之一。2020年3月，凭借曲折离奇的“法外狂徒张三”课程段子和货真价实的法学知识，罗翔被网友称为“刑法届郭德纲”，频频登上热搜。 

“他很看重老师这个身份，后期的运营如果会对这个身份造成影响，都可以舍弃。”自2017年底开始与罗翔合作的厚大教育总裁郭兵告诉南都记者，他曾向罗翔问起有关“走红”的感受，对方仍显平静和淡然。两人最终商议的结论是，“火了之后，还是老师。”

后来，面对一些网络攻击，罗翔选择退出微博，他说，感受到了名气带来的“凌冽、寒冷与刺痛”。

而这一年年底，另一位网红罗永浩的A股梦破碎。南都记者梳理发现，老罗上市梦碎背后，直播带货风口下，相关主播及产业链正迎来强监管。

随着市场监管总局、国家网信办、国家广电总局纷纷发布新规整顿虚假宣传、售后不力等乱象，多个短视频平台应声而动，相继开展治理“演戏炒作卖货”专项治理行动。

互联网创造梦想，网红层出不穷，但不乏昙花一现。 

2023年9月2日，拥有千万粉丝的网红“秀才”被封号。此时距离他成为新晋顶流仅一个多月。过去两年间，他通过对口型唱歌的合拍视频和平台的推荐机制而走红，被称为“中老年粉丝收割机”。 

南都记者从亳州市税务局获悉，确有“秀才”涉嫌税收违法行为的举报，“具体情况还需要核实，正在调查中。”同时，有自称是“秀才”同学、创业支持者的张女士告诉南都记者，她于2020年底至2021年期间担任“秀才”直播间的管理，早已发现“秀才”翻车迹象。

同一个月里，停更两年的网红李子柒宣布将回归继续创作。南都此前报道，自2021年7月，李子柒停止账号更新，之后关于李子柒与杭州微念产生矛盾纠纷的猜测便屡屡不绝。同年10月，一纸诉讼将李子柒和杭州微念的矛盾公开化。2022年12月27日，杭州微念发布公告称，微念与李子柒在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的调解下，双方达成和解。 

流量裹挟之下，网红主播与MCN机构之间的关系也备受关注。 

2023年底，头部主播董宇辉与东方甄选的“小作文风波”成为互联网焦点。12月14日，南都记者独家披露目前董宇辉仍然在为东方甄选工作，但近期应该不会上播的消息后，相关话题迅速登上热搜，引发大众对网红主播与MCN机构、直播平台三者关系的讨论。风波过后，董宇辉回到了直播间，成为东方甄选高级合伙人。

中国互联网三十年，“名利双收”的梦想依然吸引着无数人前赴后继。

下一个三十年会怎样？答案将由更多人书写。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余毅菁

采写：南都记者 余毅菁 陈燕 张倩寒 彭雨欣 侯婧婧